他的名字叫做Kapila Mondal,印度人。
剛開始是從網頁的照片上認識他。VSSU的網站不曉得多久沒更新了,照片模糊不說,資訊更少得可憐。連絡初期,有幾次他很久都沒回信,聽說是出國了。「一個鄉下NGO的CEO會出國?」當時打死我也不相信有這回事。
第一次見到面是禮拜五;那時快接近中午了,走進VSSU,他快步從辦公室裡走出來,一把將我的手握住;「minuetto,我們等你好久了!」
沒有時間多談,因為他還有別的訪客。午餐過後,正和一對中國夫婦在房裡聊得愉快,他突然敲門進來。「你們願意跟我出去散散步嗎?」那約莫是傍晚四點多。
他把鞋子脫掉,赤著腳走在土地上。一邊走著,一邊介紹周圍的環境。VSSU周圍的土地,大部分都被買下來了,「這個地方以後是水池;這裡是教堂、這裡是學校……」他指著一片又一片的田作夢。那是冬天,土地還荒蕪得很。
開始工作後,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。每天早上一開門,辦公室就會開始有人排隊。這些人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唯一的共同點,就是來找Kapila dada幫忙。也許是要找工作,或是要米糧,或是小孩子要唸書……。「Kapila有那麼多時間嗎?」我很不以為然;「真的,他每天都要見完所有人。」
我也在這所有人當中,只是我不用排隊,可以隨時敲門走進他的辦公室。後來相處久了,我觀察到在他辦公室裡,居然有座林肯的雕像,跟印度聖雄甘地並列。 Kapila解釋,這是他去美國帶回來的紀念品,因為他聽說林肯解放了黑奴,消弭種族間的不平等。這讓他把林肯也當作偶像。
他對我們這些外星人幾乎是言聽計從。有一次,一個剛到印度的美國trainee跟Nino的義大利朋友想來我們這參觀,而且只有隔天有空。當時我人在加爾各答,戰戰兢兢地打手機回去,沒想到Kapila一口答應,隔天還把VSSU唯一一輛車留給我們用。Amanda在八月時,也想來VSSU待幾個禮拜,Kapila也是一聽就說好。
但可別以為他是印度1990年代經濟開放後的新貴階級。Kapila的學歷只有Class 10,相當於台灣的國中畢業;唸完書後,他開始在印度的國營企業工作,三十多歲才創辦VSSU。
這裡頭有個有趣的故事。某天,他坐上一輛rickshaw(當時只有人拉的),跟車伕聊天。他得知這輛riskshaw不是他的,而是租來的,每天租金約五塊盧比。車伕並不是不想擁有自己的rickshaw,但那要一大筆錢。Kapila跑去找車主問價錢,得知一輛rickshaw要六百盧比;他自己掏腰包,把rickshaw買了下來,再用分期付款的方式,把rickshaw轉賣給那個車伕,一樣是每天五塊盧比。過了幾個月,車伕的錢還清了,也終於擁有了自己的rickshaw。
Sishu Uddyan,我學到的第一句孟加拉文,意思是幫助窮人。這就是VSSU的名字。(Vivekananda Sevakendra -O- Sishu Uddyan)
他也是個脾氣很倔的人。某次討論2007年年報的時候,他興沖沖地指著桌上Emirates Foundation送他的照片上頭,一個可愛的非洲小孩,要我想辦法把他弄進年報裡。「不行,這個有版權問題,而且我們又不是沒有照片,為什麼要放這張?」我堅持。
「可是你不覺得很可愛嗎?」Kapila有點不捨。
「是呀,可是不行就是不行。」我這個「平面設計總監」態度也很強硬;周圍的人更嚇傻了,因為從沒人敢頂撞Kapila。
「好吧,我聽你的……這個就交給你了。」
這個東西,是我在VSSU最後一項工作。
最後一個禮拜天,我的行李還堆在房間裡沒整理,就是在為年報做最後加工;偏偏同一天是VSSU的理事會,Kapila從早忙到晚,我們一直到晚上十點多才有機會碰面。等所有事情都確定,也已經是半夜兩點了。
這時,他最後一次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。
「minuetto,我想謝謝你,你給我們的幫助比過去所有的trainee都大。」他從自己的檔案夾裡抽出一百塊美金。「我知道你要去泰國,這個是 VSSU的禮物,希望你能在泰國玩得高興。」
「希望下次看到你的時候,你已經是世界銀行的代表了。」Kapila最後一次跟我緊握雙手,趕回家去——半夜兩點了,他還沒吃晚餐。
回台灣後,我一直在想,究竟是什麼東西支持他這麼久。後來我才慢慢記起,也是在他辦公室裡,書桌對面的牆上掛了一幅海報。裡頭是一條種滿楓樹的道路,葉子早已轉黃,撒滿土地。最醒目的,是上頭按了一行字:
“You need to have a dream so you can get up in the morning”
然後,我又想到碰到他的第一天,他指著規劃藍圖的眉飛色舞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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